乡愁一片白

□马亚伟

冬天的夜沉静而温柔，时光被拉得长长的。此刻，人的思绪可以像鸟儿一样远翔。静坐在长夜里，听着屋外呼啸的风声，我不由想起遥远的家乡。那个小小的村庄，一定正卧在冬夜里安睡着，静谧得仿佛是怕被人惊扰的童话世界。

在冬天想起故乡，便会有一片洁白遥遥飘来——那是雪中的家乡，是我心中纯洁的圣殿。多年前的冬天，我的小村庄还保留着“从前慢”的节奏，古朴安宁，宛若婴儿的摇篮。每个冬夜，我都会有香甜甜的梦。

一天早晨，我还在睡梦中，就听到母亲高声喊道：“下雪了，快起来看啊，好大的雪啊，院子里、房顶上、树上，都是雪，一片片的白！”多年农家辛劳生活的磨砺，并没有磨去母亲心中的“文艺情怀”。母亲虽然是个普通的农家妇女，但她经常引领着我们看云、看月、看花、看雪。在母亲看来，雪首先是一道美丽的风景。父亲就不一样了，他是“实用主义者”，我听到他在说：“这雪下得真是时候，冬天麦盖三层被，来年枕着馒头睡！”

我和妹妹钻出暖暖的被窝，推开门看雪。大雪白得耀眼，刺得我快要睁不开眼睛了。妹妹惊喜地喊起来：“院子里一片白，房顶上一片白，咱家的拖拉机上也是一片白，到处都是白的！”整个世界粉妆玉砌，莹润洁白。

我们的家变成了白色的小屋，屋檐上的雪看上去松软厚实，呈现出优美的弧线。鸡舍鸭笼也被白雪覆盖了，连墙角放着的农具上也是雪。雪地上是平整的，还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妹妹说：“我要把脚印留在雪地上！”我们一起迈入雪后的世界，只听得“咯吱”一声响，双脚陷入深深软软的雪里。我们回头看着雪地上自己的脚印，兴奋极了，觉得自己好像成了小画匠，在配合着雪画出最有生趣的图画。

我们在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，冰天雪地的世界有了动感。我推开大门，拉着妹妹去屋后看雪。我家在村边，屋后就是田野。来到屋后，我们立即被那无边无垠的洁白震撼了。如果说家中的雪景是一首小令，此刻原野的雪便是一首长诗。

大平原坦荡辽远，莽莽苍苍的大雪好像延伸到了千里之外，有“千山鸟飞绝，万径人踪灭”的空茫意境。麦田完全被大雪覆盖了，连一丝痕迹也没露出来。朔风凛冽，天空苍茫，雪地壮阔，世界遥远而迫近，渺茫而真切，让人觉得恍然，仿佛置身梦中。北方的雪，雄壮得有些让人战栗。后来我学到毛主席的《沁园春 雪》，立即想到家乡的雪景，觉得每一句都是神来之笔。“北国风光，千里冰封，万里雪飘。望长城内外，惟余莽莽。”只是当时我们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，便任由惊喜和震撼烙印在心底，以至于多年后想起来都会觉得清晰如昨。

一会儿功夫，邻居的孩子们也跑了出来，大家在屋后的雪地上撒了欢儿。我们打雪仗，堆雪人。有的孩子使劲用脚跺大树，大树上的积雪便簌簌落了下来，落到脖子里冰凉凉的。我们的鼻子通红，却跑得热气腾腾，就像那段热气腾腾的岁月一样。

我们回到家，父亲和母亲正忙着打扫院子和屋顶的积雪。他们一边干活，一边讨论着这场雪。母亲说：“下雪真好，没雪的冬天不叫冬天。我就喜欢这一片片的白，白得心里敞敞亮亮的，天再冷也不怕！”是啊，有雪的冬天再冷也不怕。

多年后，我在异乡怀念那一片洁白，才明白，那是乡愁的颜色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