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屋

□杨辉隆

当时间的溪流远去，我也快被无情的年轮推向人生的古稀之年时，最让我感喟的是老家那几间陪伴了我半个世纪的老屋了。

岁月如痕，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远去而变得越来越模糊，唯有对老屋的记忆愈来愈清晰。

仔细算来，我从部队退役到外地谋生，再调回家乡工作到退休也有30多年了，每每经过老屋，即使不进屋看看，也要停车望上一眼，犹如回望自己走过的脚印。

每每伫立老屋前，面对它墙体的斑驳，椽檩的腐朽，我心里总有一种失落，老屋已风烛残年，也不知它还能撑多久？

老屋是四进四退的土木结构瓦房，这在上世纪70年代初也称得上高门大户了。后来，由于几个妹妹都出嫁，我和二弟住进了城里，父母相继去世，历经半个世纪的老屋，也就再没人去改造维修，老屋不仅日渐破旧，它仿佛和我们兄妹一样，也一年一年地老去，与前后左右别的人家新建起的小楼房相比，就有了些格格不入的味道。

岁月的沧桑使老屋往日的风采不再。然而，记忆中的老屋却四季如歌。亦如我自己，总忘不了来时的路。

有懂“风水”的人说，别看这栋老屋现在破烂不堪，那可是附近最好的住宅了。实话实说，我是唯物主义者，从不信风水，觉得没有科学依据，但我相信老屋的确不错。半个世纪过去了，我和其他五个弟妹，都在老屋长大，在这里谈婚论嫁，我们家算得上人丁兴旺。从老屋发枝漫叶的后代已有20多人，大中专毕业生八九人，其中重点大学3人，研究生3人，国家公职人员达十人之多。这的确让不少人羡慕。老屋未建前，这里是一片不毛之地，除了有一些仿佛永远长不高的青杠树外，连草都长不茂盛。记得父亲要建老屋的前前后后半年时间，他有事无事一个人到这个地方转悠，甚至数次爬上左右两处高地观察。应该说，建老屋这件事，父亲有先见之明。老屋之前的老屋在一个叫黄桷树的百年老院子里，地势狭窄，我们的房子挤在其中，没法扩展，两三间房屋根本无法满足一大家子容身。当时国家尚未将三峡大坝建设纳入规划，也没有移民一说，父亲居然决定后迁建房。没想到后来建三峡大坝了，黄桷树这个老院子要整体向后搬迁，老屋这个曾经的不毛之地不经意成了居民点的中心。在我的认识中，建老屋是父亲一生中最值得称赞的“决策”。其实，那些年是父亲的人生低谷，他无论是工作还是身体，都屡出问题，整个人几乎到了奔溃的边缘。在这个期间，我不得不经常耽搁学业为父亲请医拿药。直到上世纪80年代父亲退休时，他的身体仍然不怎么好。但父亲终究是一株不易被风雨折断的老树，他依然倔强地活到了90高龄才离世。我曾经写过一篇《秋夜，在老家听雨》的散文，发在《华西都市报》副刊，对老屋多有描述，也表达了对老家老屋老床的那份不老的情愫。

老屋坐南朝北，与上世纪70年代所有农村庭院的格局并无不同。木的门、木的窗、木的椽檩，显得朴实而厚重。只是斗转星移，半个世纪不知不觉悄然过去了，岁月把沧桑深深地刻印在了老屋的门楣上。我常常在那斑驳中想寻找它本来的颜色，但它每每让我失望。也许原本就没有特别的颜色吧！那黝黑的，张着长长裂痕的门楣还是那样坚强的负重着，犹如父亲那坚实的脊梁。窗棂上曾经糊上的报纸还依稀看得见一些文字，像在诉说着不肯轻易忘记的往事。二弟结婚时，我亲手给他新房木条窗户装上的玻璃，仿佛它还留存着我的手印，墙壁上粉刷的石灰大部分已经脱落，露出了褐黄色的老底。屋脊也有些许的倾斜，瓦片也凌乱地落了许多。这便是老屋，看着它这副模样，心中不免生出一些酸楚，也更加怀念逝去的父母。

现在，老屋前后所有的空地都种满了全县最优质的脐橙。当冬日的最后一丝寒意还依依不舍地在大地游走，漫山遍野的山坡就开满了脐橙花，花儿由淡淡的鹅黄变成纯白，又变成嫩嫩的新绿……往年，每当这个季节，勤劳善良的母亲就会在房前屋后翻耕一小块一小块的空地，播下各种蔬菜的种子。我们兄妹回家，在品味“枝头青杏小”的诗情画意时，又何尝不会读出父老乡亲“粒粒皆辛苦”的深刻。

如今，老屋早已闲置，作为我们兄妹六人童年的巢，仿佛已完成了它的使命。父亲在的时候，曾主持了我们兄弟仨分家，我当时很不理解父亲的这个决定，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呢？也许我没有父亲看得远、想得透彻，姜还是老的辣。尽管我不情愿，但在父亲的坚持下，家还是分了。从此兄弟各立门户，再也没有逢年过节，算着时间赶回老屋相聚的习惯。特别是父母相继在一年之间去世后，兄弟姊妹见面的时间就更稀疏了，各自有忙不完的事。有人说，父母在家就在，父母不在了，兄弟姊妹就成了亲戚。这话似乎有几分道理。

不舍老屋，其实是不舍每次回家，母亲伫立村东头的垭口不肯离去的身影。不舍老屋，更多的是不舍往日兄弟姊妹相聚老屋其乐融融的氛围，以及那呼大唤小的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