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把最轻的梦放在瓦上
瞿杨生
冬日老家的屋顶,在第一缕光翻过山梁前,总是浸在将醒未醒的靛蓝色里。我悄悄走上去,看见霜正完成它最后的布置。
这是霜自己的梦。它用了一整夜的时间,让来自夜空的水汽在陶土烧制的瓦片上慢慢凝结。每一片霜花都是六角形的奇迹,它们重复着,又微妙地变异着,顺着黑瓦的沟壑蜿蜒流淌,像是哪个孩子第一次在格子本上画出歪斜的银河。
但瓦知道,霜带来的不止这些。这片沉默的陶土听过屋檐下所有的呼吸。孩子的呢喃,老人的鼾息,夫妻间压低的夜话,这些声息里的暖意触到瓦的底面,扰动了夜的寒,显影出霜痕深浅不一的纹路。霜是声音的拓片,专门收集那些太轻的絮语。
一片瓦收藏一个夜晚的密语,无数片瓦连成整个村落冬夜的梦原。霜的厚薄暗示着屋檐下的温度与故事。孩子多的屋子上,霜总是积得蓬松些。人静了的屋顶,霜便铺得均匀而单薄,宛若一层薄薄撒开的糖粉。
光的指尖一触,这场梦的消散就有了不同的归途。大多数化成了水珠,从这片瓦旅行到那片瓦,最后滴落阶前,完成一次小小的轮回。少数则被麻雀的翅膀惊碎,化作一场闪亮的、转瞬即逝的碎钻雨。而最轻的那些,仿佛了无牵挂,径直消散了,回到天空;它们是最完整的梦,拒绝了大地的挽留。
原来,是瓦的品质决定了这场邂逅。只有这经历过窑火又承受过风雨的陶片,才懂得如何拥抱如此易碎的存在。它的粗粝托住冰晶,它的弧度收容梦。
画面就此定格。直到多年后在异乡的冬天,看见空调外机上的白霜,忽然想起这一切。每个融化了的清晨,它们并没有真正消失吧。它们只是回到了云上,等着某一片瓦,某一片我老家的瓦,在某个同样清冷的夜里,再一次轻轻降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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