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之韵

编辑: 周海媚 2025-12-29 09:54:25

王小平

都说冬天是肃杀的,这话只说对了一小半。若说它肃杀,不过是被那表象迷惑了。一年四季,原是天地为万物谱写的四重奏,每一章都有它自己的旋律与呼吸。春有春的烂漫,夏有夏的喧嚣,秋有秋的爽朗。春的烂漫,是初醒时眼眸的湿润。夏的喧嚣,是生命鼎沸的倾泻。秋的爽朗,是丰盈后一派的澄明。那么冬呢?冬有它的韵致,只是藏在深处,藏在静默里,藏在万物的骨节之中,若非用心细细去听、去触、去感,是悟不到的。 

时令已来到冬至,算是深冬了。我拢紧了衣领,漫步在郊野,突然发现天地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调换了背景。

天空不是一味的灰,也不是纯粹的蓝,而是一种浑远而辽阔的苍青,笼着四野。阳光变得稀薄而珍贵,斜斜地射下来,没有多少温度,却有着澄澈如水的质感,把一切都照得格外清晰,轮廓分明。

山,褪去了春的娇嫩、夏的蓊郁、秋的斑斓,露出本来的骨骼。那黛青的底色里藏着冷峻的线条,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,洗尽铅华,只剩下嶙峋而坚实的风骨。这时候看山,才真正懂得什么是“沉稳”,什么是“静默的力量”。 

水,也与其他各季不一样了。春水是涨潮的、跃动的,带着泥土苏醒的气息;夏水是奔腾的、泛滥的,充满野性的张扬;秋水是明净的、沉凝的,倒映着高远的天空。而冬水呢?你看那一湖静水,没有潮汐,没有波澜,甚至少了许多倒影。它静静地卧在那里,表面凝着一层似有若无的薄冰,却又未全然冻实,阳光照上去,反射出一种柔和的、凝脂般的光泽。真的,它不像水,倒像是满满一盆外婆精心熬制、微微冷却的化猪油,温润、厚实,透着一种内敛的光。又或者,在晴朗的黄昏,夕照给它镀上一层浅浅的金红边缘,那核心处却仍是沉沉的碧色,像一大块镇在深潭底的墨玉。它吸饱了寒意,只在夕阳斜切的刹那,从内里反出一丝极幽邃的、含而不吐的碧光。

就连那往日喧腾的瀑布,也变了性子。它不再是从崖顶一泻而下、声震山谷的白练,而是变得从容了,甚至有些慵懒。水流分成了无数股纤细的银丝,不紧不慢地顺着岩壁淌下,身姿曼妙,仿佛在跳一支舒缓的舞蹈。跌落潭中的声音,也不是轰鸣,而是清脆的、断续的“哗啦——哗啦——”,如玉珠滚盘。你若屏息细听,那水声入潭后,并非立刻消失,而是化作一圈圈微弱的回响,应和着潭底汩汩升起又破裂的气泡声,“咕嘟——咕嘟——”。这哪是轰鸣,分明是天地在冬日午后,自顾自地弹着一首单调却入心的曲子。

岸边的柳树,早已卸下了盛装。春日的鹅黄新芽,夏日的肥绿浓荫,秋日的萧疏黄叶,都已成了过往。如今,只剩下一些极其固执的枯叶,蜷缩成小小的、焦褐色的螺旋,还挂在细细的枝梢上,在风中瑟瑟颤动,却不肯离去。

那将初冬染成一片绚烂金黄的银杏林,此刻也沉寂了。金蝶般的叶子早已铺就了一地松软的绒毯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,干干净净地伸向天空,像用极淡的墨在苍青的天幕上勾勒出的写意画,疏朗,空灵,又带着一种决绝的、等待的姿态。

花园里,曾经喧闹一时的秋菊敛了容,桂树藏了香,月季和牡丹更是早早地收起了傲气,只留下枯茎在土里蛰伏。热闹是它们的,冬日的园子仿佛陷入了酣眠。 

然而,你若以为这便是冬天的全部,那便大错了。就在这一片看似萧索的背景里,另一些生命正焕发出夺目的光彩。

看那松,看那柏,看那些常绿的乔木。它们的绿,不再是春夏那种鲜嫩欲滴、仿佛能掐出水的绿,而是一种更深沉、更浓重、更坚实的绿,像是被岁月和风霜反复浸染、沉淀下来的颜色,绿得发黑,绿得发亮。在凛冽、带着哨音的寒风里,它们的针叶不仅没有凋零,反而显得更加精神,每一根都像磨亮了的短剑,凝聚着全部的生命力,对抗着严寒,也展示着不屈。这绿,是冬的底色里最顽强的一笔,是寂寥乐章中最坚定的低音。 

更动人的,是园子里的另一番景象。花木的繁华虽然落幕,但园丁们的劳作却并未停止。他们穿着厚实的棉衣,口鼻间呼出白气,正耐心地、专注地为那些沉睡的植物修剪枝条。剪刀“咔嚓咔嚓”的声音,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脆。那些看似杂乱、多余的枝丫被剪去,露出更加清晰优美的骨架。然后,是上肥、培土,将厚厚的、发酵过的有机肥深埋在根部,再用新土仔细地覆盖、压实。这个过程没有言语,只有动作,沉稳而富有节奏。我忽然明白,他们修剪的不是枯败,而是冗余;埋下的不是肥料,而是希望。他们是在为这些静止的生命积蓄力量,是在为一场盛大的苏醒做着最踏实、最沉默的准备。这劳作本身,就充满了仪式感,是人与冬天、与土地、与未来生命之间的一场庄严对话。 

站在冬的深处,环顾这看似单调、内敛,甚至有些严酷的天地,一种奇特的感受从我心底慢慢升起。那感受,并非悲凉,是一种清澈,近乎安详。

冬天,它剥去了太多繁华的装饰,让万物露出了本真,也让世界回归了简洁与安静。它像一位严厉的雕塑家,用寒风作刻刀,剔除浮华,只留下最本质的线条与力量。它又像一位沉默的收藏家,将所有的喧嚣、色彩与丰饶都收敛起来,妥帖地封存,让大地得以喘息、沉思。

不远处,一只灰雀蓦地窜起,撞落一段冰凌,“啪”一声脆响,摔碎在田埂上。园丁头也不抬。那声响,仿佛一个冒失的标点,点在了这页静默的冬天里。

风毫无征兆地钻过脖颈,我打了一个激灵。头脑却异常清醒。那句“冬天来了,春天还会远吗?”此刻听来,已不再是简单的安慰。冬,哪里仅仅是春的序曲或前奏?它本身就是完整而深刻的一章。它是沉淀,是内省,是积蓄,是生命在绚烂绽放后必要的收敛与蛰伏。没有这深沉的收敛,哪来春日的勃发?没有这严酷的锻打,哪来生命的坚韧?冬的韵致,就藏在这看似空无的丰盈里,藏在这表面寂静的蓬勃生机里,藏在万物归于简朴、以待来年的深刻智慧里。 

我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气,肺腑猛地一缩,旋即被那凛冽荡涤得空空如也。在这空空如也之中,一种前所未有的饱满,竟从四肢百骸缓缓升起。冬之韵,原是生命在屏息后,那口最深长的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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