诗意秋空

陈蓉

清晨推窗，一股清冽之气扑面而来，恍若天地间刚启封一坛陈年桂花酿。院角那棵老银杏最先感知时序更迭，叶片边缘已染上一圈金箔色的光晕，在微风中沙沙作响，似在低语一个关于季节的秘密。

秋日的天空是与别季不同的。它不是春空的柔媚、夏空的炽烈、冬空的肃穆，而是一卷徐徐展开的澄澈帛书，以云为字，以风为韵。抬头望去，那天蓝得极有层次——近天际处是泛着银白的淡青，渐次过渡到湖心般的蔚蓝，至穹顶竟显出几分孔雀羽的深邃。云朵也格外懂事，既不稠密如絮，亦不稀薄如烟，只三三两两聚成羊群模样，优游自在，仿佛被秋风熨帖得格外松软。

午后最爱倚在藤椅上看云卷云舒。有一日见西天聚起一座云山，顶端如雪峰皑皑，底部却似墨染般凝重。忽有阳光从裂隙迸射，恰为云山镶上金边，霎时流光溢彩，恍若蓬莱现世。不过半盏茶功夫，那云山又散作万千羽毛，被无形巨手抛向四方。这等幻化之术，纵是世上最妙的戏法也难企及。

暮秋的夜空尤见风致。记得少时祖母携我登楼观星，她指着银河两岸的牵牛织女星，哼起古老的谣曲：“七月流火，九月授衣。”而今祖母已化作星辰中的一颗，我却在每个秋夜都能与她重逢。猎户座的腰带三星亮得晃眼，像天神掷出的三粒银钉，将墨蓝天幕稳稳固定。偶尔有流星划过，拖曳着蓝白色的尾光，宛如秋日天空淌下的一滴热泪。

秋空下的众生亦别有韵味。街角卖糖炒栗子的老汉将炉火挑得旺旺的，糖香混着白汽升腾，在湛蓝背景上描出人间烟火；孩童们踩着落叶追逐，笑声脆生生撞碎在云朵里；南飞的雁阵掠过苍穹，时而排成一字，时而变作人字，翅尖蘸着夕晖，写下无人能解的天书。

最妙的是秋雨初歇的黄昏。雨洗净的天空仿佛琉璃罩子，西天却突然烧起霞光——先是金橘色，继而玫瑰紫，最后竟变成胭脂红，倒映在积水洼里，恍若打翻了画师的调色盘。这时总见雀儿们跃上湿漉漉的电线，抖落羽翼上的水珠，俨然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。

有人说秋是凋零的季节，我却在秋空里读出了丰饶。你看那云絮聚散，何尝不是天地在呼吸？星子明灭，岂非宇宙在低语？这浩渺秋空从来不言，却道尽生生不息的奥秘。当最后一只晚蝉止住鸣叫，当第一片梧桐叶翩然坠落，我忽然明白——秋天空旷，正是为了盛放更多的诗意。

而今站在城市阳台仰望，虽不见童年那般璀璨星河，但秋空依旧以它永恒的澄明抚慰人心。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片私藏的秋空，那里停泊着祖母的童谣，贮藏著青春的梦想，飘落着岁月的金箔。每当我们抬头，便能与曾经的自己相遇，在无垠的蓝色里，认取生命最初的模样。

天凉好个秋，原来最美的秋色不在山水间，而在我们始终向往澄明的眸子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