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年桂花香

陆玉勇

深秋的风带着凉意，卷着梧桐叶扫过巷口，忽然飘来一缕甜香——清润、馥郁，像糯米纸裹着的糖，猝不及防撞进我的鼻腔。我顿住脚，循着香望过去，小巷尽头那棵老桂树，竟在叶落大半的枝桠间，缀满了细碎的黄花。

这桂树有些年头了，树皮皲裂得像老人布满皱纹的脸，粗大的枝桠斜斜地探过路边。往年它总在九月初开花，香气弥漫整条巷子。今年秋寒来得晚，十月刚过，梧桐叶都铺满了半条街，我以为它早错过了花期，竟没想它偏在这冷凉里，悄悄攒出了满树金黄。

走近了看，才发现叶片边缘卷着点枯褐，像被霜吻过的痕迹，可叶缝间的桂花，偏生得精神。颜色金黄，一小簇一小簇挤在叶腋间，藏得隐秘，香气却半点不藏，顺着风，一缕缕往人心里钻。我指尖轻轻碰了碰花瓣，薄得像蝉翼，沾着点晨露的凉，稍一用力，竟簌簌落了几朵在掌心，香气更浓郁了，混着指尖的温度，像含了颗不化的蜜，甜意从喉咙暖到心口。

忽然想起李清照的词：“暗淡轻黄体性柔，情疏迹远只香留。”从前读这诗句，总觉得写尽了桂花的低调，可此刻看着这深秋的桂香，倒觉得多了份倔强。它不像桃花赶着春潮，不像荷花占着盛夏，偏要等秋深露重，等多数花木都敛了芳华，才肯把积攒的甜香，一点点吐出来。就像生活里那些不声不响的人，从不在热闹时抢风头，却在冷清处，悄悄绽放自己的光，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。

小时候住外婆家，屋前也有棵桂树。每到花开，外婆总戴着蓝布头巾，搬个小竹凳站在树下摘花。她的手指粗糙，却很轻，捏着花蒂轻轻一旋，整簇桂花就落进竹篮里，不沾一片碎叶。摘完了，就倒在竹匾里晒，秋阳照在匾上，桂花慢慢缩成深黄，香气却更浓了，弥漫得满屋子都是。外婆会用玻璃罐存起来，说要做桂花糖、泡桂花茶。我总趁她不注意，偷偷抓一把晒得半干的桂花塞进口袋，走路时都觉得衣角在香。

后来外婆走了，那棵桂树也在一次大风里折了枝，渐渐就不怎么开花了。我以为再也闻不到那样纯粹的桂香，直到住进这条小巷，遇见这棵深秋开花的桂树。风一吹，花瓣簌簌落下来，落在我的发间、肩头，像外婆当年悄悄塞给我的糖，甜得让人眼睛发涩。

你看这桂花，明明该在暖秋开放，偏遇着晚来的寒，却没缩着藏着，反倒攒足了力气，在冷风里把香散得更远。人不也如此？哪有那么多恰逢其时的顺遂，大多时候，都是在逆境里，一点点攒着劲儿，慢慢吐露出自己的“香”。

原来困境就像这深秋的寒，看着冷，却藏着意外的甜。只要心里还揣着点向上的劲儿，像这桂树一样，哪怕晚一点，哪怕环境再坏，也能绽放出属于自己的香。

又是一年桂花香，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不只是花香，更是一份秋日的馈赠，一份节日的喜悦，还有小城宁静又幸福的生活味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