低到尘埃的坚守

程应峰

父亲健在时，我总会在闲暇之时回到乡下老家。一下车，最打眼的还是老家门楣上挂着的那块“文化活动中心”的牌子。虽说简陋，却不由分说地显出几分雅致的神韵来。

走进家门，父亲正在书柜后弯腰忙碌，忙着给柜台前的孩子们取他们想要看的书。听到我的问候，父亲抬起头来的那一刻，我分明看见他布满岁月风霜的脸上，轻漾着安然满足的笑容。

门前横置的柜台、靠墙搁置着的大书架，都是新添置的。木纹清新，隐隐约约散发着好闻的木质芬芳。书架上摆满了图书，有簇新的，半新的，更多的旧得发黄。一日翻阅时，相当一部分用纱线重新装订过了，古色古香，颇有线装书的韵味。

这些书籍，大多是伴我们兄弟几个走过了童年、少年，甚至青年。从中，我汲取了滋润我一生的养分。看到它们，熟稔的感觉一下子就在我血脉之中弥漫开来，心中升腾起对它们由衷的感激。我感激书籍，更感激在困苦岁月里，辛勤劳作、节衣缩食为我们提供了这些书籍的父亲。没读过多少书的父亲，能够在古稀之年无偿地、不遗余力地开办“文化活动中心”，我并不感到意外。我知道，书在他心目中的份量；更知道，还有许多未了的期望搁在他心中。

一天出门遛湾时，我遇见了多年不见的一位朋友。他热爱书法，书法一直是他心中挥之不去的美丽的梦想。我看见他时，他正蹲在路边，在一块石碑上用凿刀刻字，间或用电钻修饰，沉浸在快意的创作之中。感觉有人站在旁边时，他抬起头来，见是我，便轻唤了一声，报以憨厚朴实的一笑。放下工具站起身，他握住了我的手。那一刻，我发现他略显老态的手上，有几处明显的硬茧；头发也蒙上风尘般的灰白了；只有当他的目光投射到石碑上刚刻下的文字上时，不经意间，让我读出了他年轻时对书法迷恋而执著的神情。

父亲坚守着他心中的文化，朋友坚守着他心中的书法艺术。可以说，他们的坚守是微不足道、低到尘埃的坚守。然而，正是有了这样的坚守，平凡平淡的生活，才开出一朵又一朵鲜亮的花来。这些花，以低到尘埃的姿势，坚守着尘世间的温馨和美丽，在世人心中绽放着平实的快乐、满满的欢喜，由衷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