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水初吻残荷时

黎月香

初秋的荷塘，暑气未消，却已学会偷懒，荷叶卷了边，莲蓬垂了头，连蜻蜓都飞得比盛夏时低了几分。远处偶尔传来采莲人收拾竹篙的声响，惊起一尾小鱼，“扑通”一声又沉入水底。

蜻蜓低飞，翅膀掠过水面，激起细小的涟漪。它们比人更敏锐，早已察觉空气里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。荷塘安静得近乎慵懒，只有偶尔一阵风过，荷叶窸窣低语。就在这等待中，某个闷热的黄昏，雨突然来了。

雨，终于来了。先是疏落的几滴敲打叶面，继而连成银线垂落，在荷叶上滚成晶亮的珍珠。那些半枯的荷叶，边缘已经泛黄，却仍稳稳地托住雨水，像捧着最后一盏夏日的酒。一阵风掠过，雨丝斜斜地扫过脸颊，带着初秋特有的微凉。雨滴碰触残荷的刹那，像是一个夏来不及给、而秋轻轻补上的吻。

有一朵残荷，花瓣只剩两三片，却仍倔强地开着。最外层的那片花瓣终于松开，缓缓飘落，浮在水面上，仿佛一叶扁舟浮沉。荷梗在水面画出一圈圈涟漪，向外扩散，又慢慢消失。

浮萍绿得发亮，野心勃勃地扩张，却不知采莲人的小船正从荷塘深处划来。莲蓬被雨水洗得发亮，有几颗莲子已经饱满得快要撑破外壳，沁出一点清苦的汁液，那是秋天的味道。

船桨拨开浮萍，搅碎水面的倒影。船头的水珠溅起，又落下，恍若夏天遗落的珍珠。

最后一滴雨坠入池塘，空气中浮动着潮湿的荷香。一片半枯的荷叶晃了晃，把积攒的雨水倾倒进池塘里——哗啦一声，宛如展开的画卷边缘，被风轻轻掀起。

这荷塘的轮回，恰似人生的隐喻。残荷沉入淤泥不是终结，而是另一种开始。那些被秋雨吻过的莲子，在黑暗里酝酿着来年的绽放。正如我们每个人，都要经历凋零的时刻，才能懂得生命最深的馈赠。你看那莲心虽苦，却孕育着最饱满的期待；荷塘虽老，却藏着最丰饶的馈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