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凉如水听虫鸣

黎月香

处暑已过，城中暑气未消。白昼里，阳光依旧灼人，照得人目眩。只有到了夜里，才渐渐显出几分凉意来。

我向来不喜空调，总觉得那机器吐出的冷气过于生硬，不如自然的风来得体贴。于是每到夏夜，便开了窗，由着那微凉的风徐徐地灌进来。窗外的虫声便也趁机溜了进来，起初只是一两声，后来竟渐渐连成一片了。

这些虫儿多半是金钟儿、油葫芦之属。它们躲在墙根下、草丛里，一声接一声地叫着。叫声并不悦耳，却也不惹人厌烦，倒像是给这闷热的夜添了几分生机。有时我想，这些虫子大约也是热得睡不着，才这般聒噪罢。

处暑时节，虫鸣最是热闹。它们似乎知道夏日将尽，便愈发卖力地歌唱起来。这歌声断断续续，忽高忽低，有时竟能持续一整夜。我躺在床上，听着这自然的交响乐，竟比那些精心编排的乐章更为动人。它们不讲究章法，不追求和谐，只是自顾自地叫着，却意外地构成了一种奇妙的韵律。

前几日下过一场雨，潮湿的泥土味混着夜花的芬芳，虫声便更盛了，带着水汽的透亮。我疑心是雨水灌进了它们的洞穴，逼得它们不得不爬到高处来。这些小小的生命，在人类的钢筋铁骨间求生，竟也活得这般顽强。它们不需要谁的怜悯，自顾自地活着，自顾自地死去，与这世界了无牵挂。

夜愈深，虫声愈清。我闭着眼，听那声音忽远忽近，仿佛有千百只虫子在我耳边低语。它们说些什么呢？也许是抱怨这炎热的天气，也许是谈论明天的食物，又或许只是无意义地摩擦翅鞘罢了。横竖我听不懂，只觉得那声音里自有一种安闲的意味。

这些小小的歌唱家们，生命不过一个夏天。但它们似乎并不为此忧愁，依然在每个夜晚尽情歌唱。人类总喜欢赋予自然以意义，以为虫鸣是悲秋，花开是喜春。或许它们只是应时而鸣，本无深意。

窗外的虫声渐渐稀疏了。夜凉如水，虫鸣如诉。在这暑气将尽的时节，那些不知永恒却唱出纯粹歌声的小生命，那些不懂意义却诠释存在真谛的鸣叫，让我领悟到：生命的意义，不在于长短，而在于是否活出了自己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