稻浪在田野翻滚

李黄英 

八月的田野，是一张摊开的巨大信笺。稻穗举着一支支金色的笔，蘸着阳光与汗水，在泥土上写下饱满的诗行。风“哗哗”地翻动这张巨大的信笺，每一页都浸透着稻谷成熟的甜香，裹挟着泥土、野草的气息，调和出了属于八月独有的味道。

清晨，露珠还沉甸甸地压在草叶上。八岁的我，跟着母亲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田埂上，那潮湿的、带着青草味的泥土气息，将我紧紧包裹。母亲喜悦的脸，像一朵绽放的向日葵，在金色的稻浪里时隐时现。她弯下腰，镰刀便开始大声歌唱，“嚓嚓嚓嚓”将夏日时光一点点收割。在清脆的声响里，稻秆应声倒下。我学着母亲的样子，笨拙地挥舞着镰刀，割下一束束稻穗，握在手里，沉甸甸的。我站起身，注视着这片金色的海洋，第一次觉得“丰收”这个词语是那样具体而真实。

太阳越升越高，空气渐渐灼热起来。屋前的晒谷场，一担担金黄的稻谷被挑过去，“哗啦”一下倾倒在地上。阳光发挥出全部威力，驱散着谷粒里的水份。父亲赤着胳膊，戴一顶破草帽，挥舞着竹耙，将谷堆推开、摊平，汗水顺着他古铜色的脊背淌下，滴进滚烫的谷粒里。

麻雀们叽叽喳喳地从屋檐下、电线上飞来，鸡鸭们也从四面八方赶来，啄食散落的谷粒。我连忙拿起竹竿，大声吆喝着冲过去。在展开稻谷保卫战的同时，我的鼻子也没有闲着，使劲嗅着厨房飘来的诱人香气——那是今年早熟新米熬出的味儿，新米的香甜。

不一会儿，我就赶跑了麻雀和鸡鸭，急匆匆跑进厨房，米饭香甜的气息扑面而来。母亲见我满头大汗，立即递来一碗凉了的米汤，我仰起头“咕咚咕咚”喝下去，浓密的米汤从舌尖流淌进胃里。

傍晚，夕阳的余晖，给天空和大地都镀上了一层温柔的橘红。稻浪，也在这光影里起伏着。我独自一人，站在田梗上，注视着这个温柔的梦境。风悄悄路过，捎来了薄荷的清香。空气里还漂浮着野花的幽香。那香气，清清浅浅，若有若无。

三十多年以后，当我再次站在田埂上，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稻田，任凭思绪和稻浪一起翻滚。我想起曾经在这条田埂上追过的蝴蝶，想起被茅草划破的手指，想起母亲递过来的那碗薄荷凉茶。许多美好，在脑海盘旋。我感觉心里有一块地方，已经被童年的记忆温柔地填满了。

稻田里，还有零星的收割者。他们在暮色里，默默流着汗，成为这片土地最后的坚守者。我俯下身，像母亲搂紧刚出生的孩子那样，将一束束沉甸甸的稻穗紧紧抱在怀里，心里涌起一种巨大的幸福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