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背影

父亲的背影

林金石

 在教朱自清的《背影》一文时，我竟然又一次面对着五十多位学生情不自禁地哭了，因为，我似乎也看到了我父亲的背影！

我的父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，一年四季几乎天天都在与土地打交道：春天忙着播种，夏天忙着护苗，秋天忙着收割，冬天除了忙着收藏，还要忙着来年的耕种……可以说，父亲在田地里的日子比在家里的日子还要多。以至于母亲不禁取笑道：“你干脆搬到田里和庄稼一起住算了！”没想到，父亲却毫不犹豫地说：“我正有此意。”此话一出，吓得母亲后来再也不敢说半句这样的话了，生怕父亲真搬到田里住。

后来，每当看到父亲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时，我和母亲都无比心疼，于是劝他歇一歇，可他却摆摆手：“歇？咱是庄稼人，从来就没有歇的时候，咱要是歇了，土地也就真的歇喽！”所以，除了实在走不动，无论风雨，无论酷暑，在父亲的字典里，从来就没有“歇”这个词。所以，每天早晨当我醒来时，看到的，是父亲扛着犁铧牵着耕牛默默走出家门，走向田地里的背影，而中午，我正准备午休时，看到的，是父亲忙着泡秧育苗的背影，晚上，我就要睡觉了，闪烁的灯光下，看到的，是他忙着编织簸箕、斗笠或者分配各类肥料的背影……所以，一年到头，我所看到最多的，不是父亲的正脸，而是父亲的背影。

后来，我考上了镇重点中学，家离学校有好几公里路，走路需要一个多小时，而且在离镇还有几里路的地方，有一段陡坡，这段陡坡树木丛生而僻静。我是一个女孩子，独自走在这段路上，害怕不说，安全成了最大的问题，尤其是遇上暴风雨，那情形更是危险。为了我的安全，父亲决定用自行车送我去上学。

有一年夏天，天气异常炎热，火一样的太阳烘烤着大地，路两旁的花草树木都被晒得几近干枯，就连一向调皮的鸟儿也都静静地躲了起来。

然而，在走到那段僻静的陡坡时，许是热胀冷缩的缘故，父亲的自行车后胎突然爆了。我本想下来和父亲一起推车的，可父亲却说：“不打紧，你坐好就行。”说着，父亲用左手扶着车把手，右手扶着车坐垫，手臂上的青筋微微凸起，像一条条小蛇在他的手臂上游走，他尽量把身子往前倾，做出很努力的样子，顿时间，车子似乎有了一股神奇的力量在推动着缓缓向前行进。

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，猛烈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，照在父亲宽厚而坚实的肩膀上，黝黑的皮肤早已渗出豆大的晶莹的汗珠，那汗珠一颗颗顺着他黝黑的皮肤汇成一条条蜿蜒的小溪流淌下来，浸湿了他那洗得发白的粗布背心，可是，父亲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。车子在行进过程中，偶尔辗到一颗石子或坑坑洼洼的路面时，发出“哐当哐当”的声响，但由于父亲把控得当，车子一点也不摇晃。那天是如何到达学校的，我已记不清了，唯一深深刻印在心头的，是那天父亲推车的背影，那背影是那样坚定，那样伟岸！而那一刻，我在心里暗暗发誓：一定要努力考个好大学，然后走出大山，让父亲母亲享享清福。

后来，在我的努力下，我真的考上了理想的大学，大学毕业后，我留在这个繁华的都市里当了一名中学老师，生活也渐渐好了起来。那一刻，我想着要把父亲母亲接到城里与我一起生活，毕竟，他们一辈子都在为了我，为了这个家而日夜与土地打交道。可是，树欲静而风不止，子欲养而亲不待，在一个寒冷的冬夜，我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，说父亲去世了。听到这个消息，我脑子嗡的一下，如五雷轰顶，整个人失去了知觉。

第二天，我收拾行囊匆匆赶回家里，走进父亲的房间时，整个房间显得异常寂静，静得可怕，床上，那个昔日风里来雨里去的，坚强而伟岸的父亲，此时，留给我的是一个安详又宁静的背影：他侧身躺着，脸朝里头，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棉被，只有头露在外面，那一头斑白的发也静静地扎根在他的头上……看到这，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，眼泪也哗啦啦地如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！

时间过得很快，转眼间父亲离开我已有多年。如今，每当我在课堂上给孩子们上朱自清的《背影》一文时，我父亲的背影就会不由自主地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