荷塘观心录
荷塘观心录
黎月香
夏夜闷热,蝉声歇了,只有风偶尔撩动树梢。我独自走向村口的荷塘。
白日里,这里热闹得很。孩子们折了荷叶顶在头上挡太阳,妇人蹲在岸边洗衣,棒槌声惊得青蛙扑通跳水。可到了晚上,荷塘便安静下来。此刻的静,与白日的闹截然两样,只剩下月光和虫鸣。
月光很好,像一层薄纱铺在水面上。荷叶密密匝匝地挤着,影子投在水里,黑黢黢的,却又被月光描了银边。偶有夜风吹过,荷叶便轻轻晃动,发出沙沙的声响,仿佛谁在低声絮语。
我蹲下身,手指划过水面,凉意顺着指尖漫上来。水很清,能看见荷梗直直地扎在塘底的沃土里,那里沉淀着四季轮回的馈赠。可它们偏偏倔强地向上生长,托起圆圆的叶子。那些叶子有的已经舒展开,有的还卷着边,像害羞的少女半掩着脸。
一朵荷花半开着,花瓣尖上凝着露珠,月光一照,莹莹发亮。我凑近闻了闻,香气很淡,若有若无,却比白日里更清冽。
荷塘边上有块青石板,我坐下来,望着水面发呆。月光下的荷塘似一幅水墨画,黑的是叶,白的是花,灰的是水,一切都朦朦胧胧的,却又格外分明。月光像位耐心的画师,整夜在荷塘作画。先给每片荷叶描上银边,又为花苞晕染柔光,最后把整朵盛开的荷捧在掌心,那花瓣便透明得能看见月光在脉络里流动。
对岸忽然亮起一点星火,原是老渔人提着风灯来收虾笼。灯影摇曳中,见他弯腰拾起一片飘落的荷瓣,轻轻放入怀中,想必是要带给家中小孙女。
远处传来几声犬吠,更显得夜静。我想起小时候,祖母常说荷花是干净的,长在泥里却不沾一点污浊。那时不懂,只觉得花好看,如今再看,才明白其中的意思。
荷的根深深扎在塘底的沃土里,那里沉淀着四季轮回的馈赠。可它偏偏能从这样的地方长出来,开出洁净的花。水再浑,也染不黑它;风再大,也吹不折它。
人活一世,哪能不像荷一样呢?日子久了,心里难免积下些东西,琐碎的怨、无名的火、压在心底的叹息,像淤泥一样越堆越厚。或许人不必如荷般完美,只要在泥泞中记得抬头,在浑浊里留一处清白,便够了。
夜更深了,露水打湿了我的裤脚。荷塘深处,青蛙试探性地叫了一声,又迅速沉默。水面泛起涟漪,月光碎了又合,荷花却始终未动,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。
远处村庄的灯火渐次熄灭。我站起身,月光里的荷依然干净,原来这份清白不在远离淤泥,而在扎根处仍能挺直腰杆;人若能在烟火里守着这点心性,便是对世间最好的应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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